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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2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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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年前

京城校場

噠噠的馬蹄聲由遠及近, 為首的少年一襲紫衫,身跨白馬,五官深邃, 張揚淩厲,暖風吹亂鬢角。

他背上背著箭筒,手握雕花長弓, 肆意不羈, 擡手取出一支箭, 揚了揚唇。

“宜之, 今日我以腰間的環佩為彩頭,定不輸你。”

咻地一聲,長弓滿月,破空而去,穩穩當當落在靶心正中央。

他回過神來,朝身後的青衫男子勾唇一笑。

不等他說完,身後青衫男子駕馬緊跟,直接搭上了三支箭, 擦過言子攸鬢邊發絲, 連中三支靶心。

“我贏了,環佩歸我。”

袁宜之青衫微揚, 熟練地彎腰一撈手便取下了言子攸腰間翠綠的環佩,順手系在自己腰間。

“哎,你……”

“兵不厭詐。”

袁宜之笑道。

言子攸輸了環佩, 卻不服輸,他從頭上取下一枚玉簪。

“你等著, 今年學考我定超你, 便以此簪為彩頭。”

袁宜之伸手要撈, 卻被言子攸反手又別回頭上去,“尚未比試。”

袁宜之揚唇道:“定是我囊中之物。”

“那可不一定。”

言子攸說罷揚鞭縱馬而去,掀起一陣塵土,徒留下風中一陣呼聲,“追上我,請你喝梨花院最烈的酒。”

輕裘快馬,繡鞍金絡。

梨花院內三五同好正結歡,討論著花船上哪位花娘最美。

言子攸自顧自地悶了一壺酒。

袁宜之拋過去一壇新的,在他身側臺階上落座,“怎麽了?”

“不爽!”

袁宜之笑道:“輸了環佩?”

“小爺我豈是這麽小氣的人?昨個兒母親與長姐進宮赴賞花宴,我長姐瞧上了那個六皇子,估摸著這會兒賜婚的聖旨已經到家了。”

“六皇子?”

袁宜之微驚。

難道言家已經挑中了六皇子?

“是不是都沒聽說過這個人?我長姐偏鐵了心要嫁他,我瞧著四皇子都比他強。早知如此還不如你娶了我長姐。”

言子攸一把摟過袁宜之的肩膀,“要不你娶了我長姐?我管你叫姐夫。”

袁宜之面色一僵,推開他,“賜婚聖旨既然已下,我如何娶你長姐。”

言子攸氣得又灌了兩口酒。

“我長姐素來精明的一個人,怎麽偏瞧上了六皇子,她是不是瘋了?”

酒過三巡,言子攸便開始說胡話,抱著酒壇子開始罵那個老六,罵完老六罵皇帝,罵完皇帝開始罵袁宜之。

袁宜之聽著聽著便聽不下去了,捂著他的嘴便將他拖了出去,他背著言子攸將他丟到言家門口。

言家上下喜氣洋洋,張燈結彩,正在慶賀言家大小姐嫁於六皇子為妃,難道言子寧真的要嫁給蕭啟?

袁宜之皺了皺眉頭,他沒看出來蕭啟有任何能稱帝的資本,可言子寧這麽嫁過去,言家就算是站在六皇子一隊了。

過了沒兩天,言子寧帶著一長串的嫁妝進了六皇子府,成為六皇子正妃,據說夫妻恩愛。

而六皇子漸漸開始在朝堂上展露頭角,從前默默無聞的人竟讓好幾個老臣讚不絕口,他提出了許多點子都被采納,很快就和其他幾位有權有勢的兄長勢均力敵。

一年後

平昌候袁家長女袁秋芳嫁入六皇子府為側妃。

言子攸聽到這個消息當即一拳就打到了袁宜之身上。

“袁宜之,你是不是有病?你妹妹嫁給我姐夫。”

袁宜之捂著眼角的青黑,“我怎麽知道?六皇子如今不同往日,我父親看好他,偏偏我妹妹又一眼瞧上了他,我能做什麽主?”

“袁宜之,你等著,咱倆完了。”

言子攸放下這句話便揚鞭而去。

六皇子羽翼漸滿,又有袁家和言家作為後盾,很快便以勢如破竹之勢登上了至尊之位。

同年,長樂宮內傳來喜訊,皇後有孕。

秋末,滿宮悲痛,長樂宮的孩子沒了。

秋末初冬,淑妃傳來有孕。

年末,淑妃從石子路跌倒,險些掉了孩子,好在最後還是保住了。

第二年開春,也是景順帝二年。

長樂宮再次傳來喜訊。

夏中旬,淑妃被妃嬪陷害,孩子早產,但還是生下了景順帝“長子”。

她自以為的“長子”,直到孩子大了,她才在冷宮偏僻院落看到那個真正的長子。

她眼睜睜看著她拼命生下的孩子從“長子”成了次子。

鵝毛大雪的冬日

長樂宮終於誕下嫡子。

當日皇城便宣旨,立為太子,上宗祠文牒,祭泰山,起名“蕭則緒”。

然而昭和皇後卻因此傷了身子,身體日益孱弱。

從那一天開始,言家和袁家的爭鬥便再也沒有了停歇。

言家人丁稀少,言子攸只能提早進入仕途,在朝堂上護長姐安。

景順五年

言子攸中探花,策馬巡街。

景順六年

袁宜之中二甲第一傳臚,同樣步入仕途。

袁家和言家的爭鬥從兩家轉化為袁宜之和言子攸的爭鬥。

從少年人的針鋒相對轉化為成年人的明爭暗鬥。

景順九年

太子蕭則緒步入朝堂;

同年,蕭承允被封為端王,步入朝堂。

就在所有人都以為這兩家要鬥得你死我活時,又一匹黑馬橫空出世,景順帝南下巡視,帶回來一位女子,封為“麗妃”,寵冠六宮。

景順十年,麗妃收養景順帝長子蕭建白,同年,蕭建白被封為肅王,加入爭鬥的旋渦。

但蕭建白無母家扶持,單靠著麗妃的寵愛,卻也一路沖也上去。

直到景順十六年,年初百越侯病逝,將近冬至時,昭和皇後於風雪中病逝,舉國哀悼。

第二日便有折子呈上來彈劾言家私養兵力,袁宜之被任命徹查此事。

言家門外此起披伏的馬蹄聲響起,火把亮光沖天,有人一腳踹開了朱紅大門,黑色旗甲整整齊齊手持長槍闖入了言家的府邸。

寂靜無聲的深夜響起了東西碰撞破碎的聲音,哭喊聲與吼叫聲亂做一團,到處都是亂哄哄的聲音,吵得人耳膜疼。

言子攸此時已是而立之年,身披了件絳紫色衣袍,靜靜地站在兩個士兵前,被人戴上了鐐銬。

“袁宜之,我怎麽都沒想到今日來的人會是你。”

他擡頭看了對面熟悉的人影苦笑不已。

意料之外卻也是意料之中。

袁宜之整張臉籠罩在深夜之下,看不清他的表情,只是負手而立,像是勝利者在欣賞他的戰利品,他的腰間還掛著那件翠綠環佩。

“報!搜到書信數十封。”

袁宜之接過那些信筏。

言子攸瞪大了眼睛,怎麽可能?

他府中從未有過那些東西。

“子攸,你我終歸還是有了一個了斷。”

“袁宜之,我輸了,但你沒有贏了,我之今日你之明日。”

言子攸嗤笑一聲。

從他姐姐病逝的那天開始他就猜到皇帝要開始動手了。

可惜千防萬防還是沒有防住。

蕭啟被言、袁兩家制衡的太久,他想獨立了。

只不過昭和皇後死的早,言家就成了第一個被下手的。

淡淡的聲音消失在風夜之間,袁宜之忽然想起曾經某個夜裏,有個紫衫少年趴在他背上喝的醉醺醺說:“宜之,我們以後不會鬥起來吧?”

怎麽不會呢?

他們出生在這種家庭,背負著家族的使命,不鬥就是死。

**

袁宜之神色恍惚,大概也是想到了從前之事。

“我妹妹嫁給蕭啟,是因為我希望袁家和言家能站在一起,可是我沒想到最後我們兩個還是……”

言子攸終於扶著墻面重新坐起來,他比三年前老了不知多少,袁宜之比他年長,現在他們站在一起,倒顯得他像是袁宜之的長輩似的。

“袁宜之,回去吧,我是死是活都和你沒有關系,你我年少的情誼早就斷了。”

“子攸……”

袁宜之還想說什麽。

言子攸合上眼不再理會,邊疆的這三年他想通了很多事,從一開始他就不適合官場,最適合接管言家的人是他的長姐言子寧。

而長姐嫁給蕭啟也只有一個目的,她想要實現自己的抱負。

言家有一個言子攸在,長姐便尋了一個最為勢弱的皇子,一步一步助他登上皇位,可惜她沒看到那勢弱的背後是白眼狼。

言子攸重重地咳嗽起來。

他的身體早就垮了,便是能逃過這一劫也沒多少年了。

“子攸……”

“你受傷了?”

袁宜之突然餘光瞥見那灰色囚服下的鮮紅血漬,連忙蹲下身試圖查看,卻被人一把拍開。

“滾開!不用你假惺惺。”

袁宜之沒說什麽,只是從身上扯了布條抓著他的胳膊硬是綁住了止血,言子攸沒有力氣擰不過他,只能被他按著重新包紮。

“我不會讓你死的。”

“對我來說,袁家……遠不及你珍貴。”

獨留下淡弱的聲音隨著牢門打開的聲音一起散在風裏。

牢房內只剩下言子攸。

**

“袁宜之去看舅舅了?”

蕭則緒剛回將軍府就收到了陸一的來信,說是舅舅在牢房被人暗殺,卻是被袁宜之救下。

這倒是稀奇。

袁宜之和言子攸向來不對盤,水火不容,袁宜之竟有這麽好心?

“派人盯著袁宜之。”

“舅舅那邊也要再多加提防,這才第一天就有人等不及了。”

言家的案子被景順帝壓著,特意暗示要晚些解決。

他坐在書案前,捧著一盞熱茶,輕置茶蓋,抿了一口,不喜不怒,神色淡然,卻自帶一股壓迫感。

“殿下,少喝些茶,晚上容易睡不著。”

熟悉的聲音響起,蕭則緒擡頭瞧去,果然見夏寒青扶著輪椅進來,他撂下茶盞,將手裏的信紙裝好交給聽瀾。

“回來了,宮裏怎麽樣?”

夏寒青道:“陛下只說擇日再審,便讓臣先回來了。”

“意料之中。”

夏寒青欲言又止。

“怎麽了?”

“沒事,殿下,該吃飯了。”

蕭則緒頭也未擡,“你先吃吧,孤還有些事要處理。”

桌前擺著高高一摞藍色書本,他攤開一頁紙,又取出一把算盤,書頁翻動,劈裏啪啦的算盤聲時不時響起。

然而料想中離開的聲音沒有響起,蕭則緒擡眼,夏寒青還倔強地坐在那裏,一動不動。

他起身嘆了口氣,“先吃飯吧。”

桌前只擺了幾樣簡單的菜色,蕭則緒夾了一口,眉頭一皺,餘光瞥去,夏寒青手指搭在腿上抓著衣袍正緊張地望著自己,筷子都沒動。

“味道好像不太一樣,換廚子了?”

夏寒青點了點頭。

一旁的江陵正好過來送最後一道菜,急忙道:“那可不,將軍從宮裏回來,給老夫人報了平安,直奔廚房,跟著百刃大廚做了幾樣殿下愛吃的菜,這些可都是將軍親手做的。”

蕭則緒忽然想起那日從蒲家莊子裏出來後,夏寒青說他也會燒菜那件事。

“殿下,味道如何?”

夏寒青緊張得手心都有些出汗,靜靜地等著他的評價。

“好吃。”

蕭則緒給出了肯定的答覆。

實話!味道確實不錯。雖然比不上百刃,但也別有一番風味。

“相公真厲害。”

他突然低頭在夏寒青臉頰上親了一口,微微一笑。

夏寒青被他親的臉紅,埋頭努力給蕭則緒夾菜,“那殿下多吃一些。”

他夾了一塊肉準備放進蕭則緒碗中,然而筷子還沒落下就被人咬住了筷子,夏寒青扯了半天沒扯動,又怕傷了他喉嚨。

“殿下,筷子不能吃。”

他習慣性地當作是他的小娘子在玩鬧。

蕭則緒這才勾了勾唇角松開他。

好不容易吃完一頓飯,蕭則緒坐在書桌前繼續敲打他的算盤,夏寒青識趣地幫他研墨。

“殿下,臣……臣……”

“想說什麽就說。”

蕭則緒撂下筆。

他就沒見過夏寒青這麽糾結的人,說句話都要斟酌再三。

“殿下還喜歡吃橘子糖嗎?”

蕭則緒手一頓,幼年時舅舅從宮外來,最喜歡給他捎上一盒橘子糖,又酸又甜,只是後來牙疼,全部被母後沒收了。

夏寒青從懷中取出一只紅色雕花漆盒,推開上面的蓋子,四四方方被隔成六個小空間,每個空間都滿滿當當裝著不同顏色的糖。

“言大人說殿下幼年時最喜歡吃橘子糖,臣從宮裏回來,尋了那家糖果店,所有口味的都在這裏了。”

蕭則緒捏了一粒橘色糖,很軟,又酸又甜,一如記憶中的那樣。

剩下的還有一些其他口味的,但他尤愛橘子糖。

“他還跟你說什麽了?”

夏寒青如實道:“言大人說他年長臣幾歲,要和臣以兄弟相稱。”

蕭則緒:“……”

輩分突然就亂了。

“你答應了?”

夏寒青搖了搖頭,“沒有。”

“臣是殿下的夫婿,言大人是長輩,怎能兄弟相稱。”

“怎麽不答應呢?你若是做了孤舅舅的兄弟,孤還要喚你……叔父?”

“還是……也叫舅舅呢?”

蕭則緒語氣放慢,故意咬重了那兩個稱呼,笑意盈盈地看著夏寒青。

夏寒青被他這一聲‘叔父’喊得臉色一紅,舌尖突然打結。

良久才反駁道:“殿下不要亂叫,臣沒有答應。”

蕭則緒抿著唇輕笑不已。

骨節分明的手指還在敲擊算盤,時不時看一眼手邊的賬目。

“殿下,在看什麽?”

“賬冊。”

“哦,什麽賬冊?”

夏寒青努力尋找話題,伸著脖子想去看一眼,但離得太遠沒看到,只聞到了來自蕭則緒身上一點淡淡的墨香。

“莊子上的賬冊。”

“哦。”

“也有一部分你府上的賬冊,孤現在是你的夫人,順手幫你管理一下內宅,你府上的賬目亂七八糟的,孤從未見過這麽亂的賬冊,哪天叫手底下的人卷銀錢跑了,你都不知道。”

夏寒青有些尷尬。

他不懂賬目,常年在外,家裏的事情也從未管過,一直是母親打理,但是夏老夫人雖為內宅正妻,卻也不懂賬目,將軍府的賬冊便亂的比亂麻還亂。

蕭則緒用朱筆將賬目有誤的地方全部圈起來,通通放在一起,等著明日再去庫房核對清點。

夏寒青自知理虧,他府上的爛賬,竟然勞煩殿下來處理。

“辛苦殿下了。”

“不辛苦,這是妾身應該做的,是不是啊?相~公~”

蕭則緒笑得上氣不接下氣。

批閱公務時,有夏寒青在旁邊杵著,時不時調戲一二,還真有趣。

一句‘妾身’又把夏寒青砸的個頭暈眼花,迷迷糊糊有些轉向。

“殿下,臣不敢。”

蕭則緒調戲完後繼續埋頭看他的賬目,厚厚的一摞很快就下去一大半,油燈即將燃盡,蕭則緒還沒有要睡的打算。

這才多少東西,想當初東宮裏的折子比這多的太多了。

“殿下明日想吃什麽?臣提前準備。”

“讓百刃做吧。”

“那……好吧。”

夏寒青情緒瞬間低落下來。

可能他燒的菜還是不好吃。

蕭則緒見狀,終於撂下筆,將那一摞子賬冊合上,見他這幅失落的反應不免覺得有些好笑。

“不是嫌棄你做的菜難吃,只是你這些日子趕路勞累,好不容易回家還是要多休息。”

夏寒青眼神一亮。

真的嗎?

“真的。”

蕭則緒一眼將他看得透透的。

“過來,湊近些。”

蕭則緒朝他招了招手,夏寒青遲疑片刻慢吞吞地挪過來,人剛靠近,整個人騰空而起,身下溫軟的雙腿讓他瞪大了眼睛,劇烈掙紮,但腿腳不便,也跑不到哪裏去。

“殿下,這不妥……”

他怎麽能坐在殿下的腿上。

“別亂動!”

蕭則緒按住他,單手環住他的腰身將他攬在懷裏。

話音落下,夏寒青果真就聽話地不敢亂動了,只是整個人視線盯著地板,看著極為不安。

蕭則緒擡手捏住他的下巴,將他的臉掰過來與自己對視。

“夏將軍,你生的這張嘴不用來講話,那是做什麽用的?跟個鋸嘴葫蘆似的,把話都憋著心裏。”

“難不成是生來給人親的?”

蕭則緒輕笑不已。

指尖劃過唇瓣,心滿意足地看著夏寒青僵硬的反應。

四目對視,蕭則緒忽然心頭一動,似有什麽東西要破土而出。

“殿下,臣……”

“來,吃顆橘子糖。”

蕭則緒從糖盒裏捏出來一塊塞進夏寒青唇瓣內,隨後一只手扣住夏寒青的後腦勺,仰面吻了上去。

撬開唇齒,舌尖笨拙地在追逐那顆橘子糖,橘子的酸甜清香溢滿唇齒之間,夏寒青像具屍體一樣僵硬地坐在他腿上,一動不敢動,甚至連回應都帶著小心翼翼。

蕭則緒也是第一次親人,經驗不足,動作並不怎麽熟練,但還是勾的夏寒青渾身發軟,呼吸紊亂,大腦一片空白。

最後那塊橘子糖快要化完時還是被蕭則緒無恥地用舌尖卷走,又舔了舔夏寒青的唇。

“橘子糖很好。”

低沈而充滿誘惑的嗓音輕輕掃過,聽得夏寒青整個人冒煙似的滾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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